走過最黑的獄中路、考上最亮的榜單 ! 「金榜浪子」吳政輝故事翻拍電影

2025-06-17 15:33 報時光

因多家影片公司搶拍吳政輝奮鬥的故事而引起的諸多爭端,一直保持沉默的當事人吳政輝〈左二〉,五日召開正式記者會表明立場。圖/聯合報系資料照 (1979/09/05 朱立熙攝影)
因多家影片公司搶拍吳政輝奮鬥的故事而引起的諸多爭端,一直保持沉默的當事人吳政輝〈左二〉,五日召開正式記者會表明立場。圖/聯合報系資料照 (1979/09/05 朱立熙攝影)

吳政輝的故事發生在四十多年前,一個被退學、打架、結幫、入獄的年輕人,在新竹少年監獄裡重拾書本,考上中央大學地球物理系。當時媒體將他譽為「金榜浪子」。這樣的轉折,在1970年代是一則奇蹟新聞。

吳政輝在國小時就成績優異、才藝出眾,是眷村的模範生。但進入青少年階段後,因為外部環境影響,那時的他盲目的講「義氣」,因此選擇用暴力與叛逆對抗這個世界。他抽煙、打架、混幫派,甚至帶扁鑽上學,最後因搶劫入獄,七年有期徒刑定讞。

新竹少年監獄,曾是台灣唯一專責收容少年犯的矯正機構。在這裡,吳政輝不只服刑,更接受了人生重新洗牌的機會。他靠著苦讀、師長輔導與母親堅定的支持,一步步走出谷底,最後考上中央大學地球物理系。他的奮鬥歷程被報紙連載後,引發社會關注,當年更被改編為電影《金榜浪子吳政輝》,由賴慧中執導、吳政輝親自撰寫原著,讓這段逆轉人生搬上大銀幕。

浪子、犯罪、金榜題名

吳政輝的故事‧青少年的鏡子

1979-08-04/聯合報/03版/

【本報記者 唐經瀾】七月二十六日晚上七點多鐘,電視新聞報告大專聯考甲組的成績單已經寄出,台北地區的考生當天可以收到。吳政輝立刻由三樓家裡衝到樓下去,但信箱裡空空如也,最後終於在鄰居的信箱中找到。原來郵差投錯了。回頭浪子.擠進窄門拿到成績單,他有好一陣子不敢打開來看,情緒非常激動。他寒窗苦讀一年的成敗,自己的命運能不能改變,能不能報答父母和師長的期望,成績單上的數字關係重要。

他仍然硬著頭皮打開來,在昏暗的光繼下認清六科成績的總和是三百零一點五二分,心裡懸的一塊巨石才輕輕落下。他考取了!

吳政輝回到樓上,向家人宣布佳音,他的父母和三個姐妹個個喜上眉梢,卻都說不出話來,家裡只賸下電視機傳出的聒噪聲。

即使在榜上看到吳政輝的名字,認織他的人十有八九可能還懷疑是同名同姓,不相信他會考上國立中央大學地球物理系。他初中和高中只念了半截就被逐出校門,成天打架鬧事,抽煙、溜課、離家出走,又組幫結派,砍殺拚鬥,到末了搶劫案發,鎯鐺入獄。這樣「墮落」的青年能擠得進大學窄門?

他確實做到了。在他脫胎換骨重新做人的過程中,處處刻劃母愛偉大與人性光輝的痕跡,更重要的是,歲月和知識,使他長成一個大人。

吳政輝為什麼會誤入歧途?什麼力量讓他浪子回頭?我曾和他長談,探索問題的答案。單單了解他曇花一現的過去,當然不能解決時下的青少年問題,然而他的故事卻是很多人的一面鏡子。為何墮落.說來話長從外表看,今年二十一歲,身高一百六十五公分的吳政輝,還像個高中學生;兩眼機靈有神。他給我的第一個印象是身體結棍,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。

他在家行四,上有兩個姐姐、一個哥哥,下有一個妹妹;他父親早年獻身軍旅,年前轉任其他公職,平日不大過問家務,家裡的事大多由他母親料理。吳家以前住在大龍峒的一個眷村。吳政輝三個姐妹的功課蠻好;他在大龍國小念書的時候,各方面都有良好表現。關於他這一段輝煌歷史,吳太太記得最真切。

『他是我五個孩子當中最聰明的一個,興趣很廣,音樂、繪畫、運動,樣樣有一手。他當選過級長和模範生,曾經在中山堂接受表揚,家裡獎狀一大堆,還代表大同區參加田徑賽,得到銀牌獎。』

吳政輝記憶所及,他母親不僅疼他,幾乎有求必應,要什麼給什麼。虧得如此,他才有回頭之日。

「三歲看大」,因為這個兒子有出息,吳太太立意好好栽培他。吳政輝國小畢業後,她不願讓他上普通國中,便在經濟能力允許的範圍內,要他考進台北市延平區一所私立中學就讀。他的近視眼就是考前惡補造成的。

一進初中,吳政輝心漸漸野了。

『這是什麼原因?』

『我的個性外向,貪玩,加上眷村人雜,大家常到外面去「豁」,書就念不好。』好勇鬥狠.胡搞爭勝『受朋友的影響大不大?』

『我們互相影響。』

『那時候你們做些什麼?』『我們和現在國中生那副調調兒和做的事差不多。抽煙、瞎逛、泡咖啡廳、打彈子、玩電動玩具,不過我有兩種玩藝兒不來。』

『那兩種?』

『第一,不進賭場;第二,不沾風塵女人,連「落翅仔」都討厭。我碰到過的「落翅仔」,請她們喝一杯咖啡就讓人亂摸;有人介紹認識,見面禮是奉送一個吻。』

另外,他每天離開家門之後,仗著身強力壯本錢足,處處好勇鬥狠,有時「挑單個」,有時打群架。支配他行為的最大因素是他特別好強,吃軟不吃硬,不能受人「欺負」。

『你們會找好學生麻煩嗎?』

『好學生我們不理。都是一些吊兒郎當的同學,彼此看著礙眼,覺得對方「太囂張了」,於是互別苗頭,誰強就把誰壓下去。』

他在校愛要威風,同學愈對他敬而遠之,他愈得意。這時他的心理由「好強」慢慢轉變為「爭勝」。

『轉變的動機何在?』

『交的朋友多了,再受小說,電影影響,使我盲目的講「義氣」,英雄主義在心裡萌芽,甚至學講幾句海派的話。』父母訓誡.馬耳東風『你的父母不管嗎?』

『管啊,他們講歸講,我都當作耳邊風,那裡聽得進去。很多當父母的一方面望子成龍心切,一方面愛面子,老是拿自己小孩和鄰居的小孩比,由這個出發點的教育方法恐怕有問題。上一代的母親知識水準低,她們經歷了兵荒馬亂的歲月,付給孩子極大的愛心,但她給孩子的壓力也大,忽略孩子的反抗心理。』

『你自己呢?』『我白天瘋一天,夜晚躺在床上,偶而會覺得這樣下去不應該,只是感觸不夠深刻,很快又原諒自己,算了,管他的,反正我還年輕,來日方長,有什麼好緊張的?』

『當時有沒有辦法使你懸崖勒馬?』

『一定有。不過我缺乏這個經驗,說不上來。我想,要是遭受什麼重大打擊,或者父母多注意子女的言行,發現不對勁立刻糾正,都有益處。』

吳政輝除了抽煙、貪玩,已經帶「貨」上學──書包裡階藏一把扁鑽。零用錢不夠花,就向年輕的學生勒索,也幹順手牽羊的勾當。比方陰曆年前,家家戶戶曬臘味,他和幾個朋友用竹竿一挑,整串的香腸轉眼之間到了他們手上。

『你幹的「壞事」可真不少。』

『當時我們不覺得這是壞事。』

『你難道不曉得那都是犯法的行為。』

『我們那個年紀,法律的觀念薄弱。覺得什麼事情「刺激」就幹什麼。』

念完初中,吳政輝的功課每下愈況。(後略)

吳政輝 帶給我們的沉思

1979-08-18/聯合報/08版/聯合副刊

【吳祥輝】近幾年來,有兩位境遇較特殊的青年,因為考上大學,而受到報章雜誌的宣揚;一位是已故的鄭豐喜,一位是目前正是新聞人物的吳政輝。我和鄭豐喜沒有見過面,因此,對於他成名的背後和成名之後的真實感受,也就一無所知。由於我和吳政輝的名字,只差一個字,很容易讓人將我們兩人聯想在一起,前幾天透過聯合報的安排,我和他有了見面交談的機會。今天看了我們的談話紀錄後,我覺得吳政輝有些話,具有特別的意義,是近年來難得在報上獨到的坦率、真實、年輕的聲音。

他說:「我考上了大學,一夜之間,我就被大家看成『好孩子』,如果考不上,那就該再做一陣子『壞孩子』了,或許,永遠也好不了。這個社會的眼光就是這樣世俗的,他們只看到我考上大學,就說我是『浪子回頭』一我真的變『好』了嗎?誰能真正了解我呢?這幾天,我總喜歡用這種有幾分譏諷的心情,去試探別人,請他們給我答案……說不定有一天我努力去做一件我自己認為『對』的事,在社會的世俗眼光中,我又犯了『錯』。……」他的談話中處處是真實的青年心聲,但這段話是我認為特別有意義,而想提出來談一談的。

我們先回頭看看當時競相報導的新聞,我們看到了鄭豐喜奮鬥的經過,各界人士對他的關懷和鼓勵,以及鄭豐喜的感謝等等,我們由此而得知鄭豐喜昔日的故事以及各界對這們故事的『感動』,然而卻聽不到身處於這種熱潮下的主角內心的真正聲音。我不相信歷盡滄桑、艱難的鄭豐喜,當時除了感謝之外一沒有其他更真實、更深刻的感受!──種能代表多數或部份青年心聲的感受。很遺憾的,在萬般溫情籠罩下,沒有人讓鄭豐喜內心深處的聲音流露出來,也因此,我們在一片感情的泛濫中,重複不斷地聽到過多的讚美之詞,卻聽不見鄭豐喜理性的吶喊,而理性原是我們這個社會最欠缺的!

我相信像鄭豐喜這樣的人,一定有些使人獲得理性上的教益之處但我們錯過了,同時,在四處喧騰中又可能造成一些錯誤的印象和影響。

我們的父母、老師告訴孩子、學生:你們看,人家鄭豐喜考上大學,才揚眉吐氣,連蔣院長都鼓勵他。人家鄭豐喜那個樣子,都還拚命考上大學,你們怎麼可以不用功呢?

我認為鄭豐喜該受推崇的是他的「奮鬥」,而不是「考上大學」;如果在三十年前因為考上大學而揚眉吐氣,榮宗耀祖,那是很自然的現象,但今天如果還是認誤考上了大學就能揚眉吐氣,那就未免太落伍,太不知長進了。然而在理性混亂之下,老師父母趁機利用鄭豐喜的故事,振振有詞,要孩子、學生「奮鬥考上大學」,這種理性的混淆,把一件本來是鼓舞生命意志的事蹟,變成了限制目標的工具。我不曉得鄭豐喜是否有這樣的認識?是否和吳政輝一樣有「誰能真正了解我」的感觸,但我感慨良深,固然鄭豐喜的作為有不少正面的影響。卻也終免不了淪為鼓勵大家一窩蜂的工具,這對鄭豐喜是不公平的,也是社會的斲傷。

吳政輝的剖白中,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他的身上有許多年輕人的影子,了解他對自己、家庭、社會、學校的感受,就等於了解許多年輕人的感受。吳政輝以一種帶點譏諷的心情來接受讚美和宣揚。這豈是那些忙著四處喧嘩,忙著送錢鼓勵他的人所能想像得到的?這難道不值得深飄嗎?我們可以這樣說:吳政輝代表著許多青年,他們並不太喜歡這種溫情泛濫的「鼓勵」,他們渴求的是真正的了解。理性的覺醒和兩代之間的溝通。

如果有人用吳政輝的例子,告訴別人!你看,人家吳政輝就是考上大學,才會……。我想,根據他的剖白:他是會覺得很可笑的,甚至會覺得心灰意懶的。如果我們引用荒謬主義哲學大師卡謬的說法,荒謬就是理性與規則失調。的確,吳政輝考上大學而受到各界讚美,他個人卻覺得相當諷刺,就是因為他的理性和社會既定的規範失調所致,因此,在這個時候一窩蜂、濫情式的「鼓勵」顯然不是他所需要的、所喜愛的,也不是注意這個事件的許多年輕人所樂見的!

新聞界可以把吳政輝變成一個鼓勵大家一窩蜂的工具,也能使他啟發大家思考、啟發老師父母對學生孩子有更真切的認識,從這個角度來看,聯合報「新聞會」這次處理吳政輝的事件是相當成功的,它不像過去的許多新聞只是一窩蜂的吹捧某一個人物,而是透過一個特出的人物,提出了許多人共同的問題。

「年輕人為什麼會對社會的『寄望』覺得荒謬呢?」我想,這才是吳政輝所帶給我們社會最有價值的問題。在各界談論改善社會風氣的當兒,一些似是而非的觀念的澄清,實在比禁止上酒家舞應還更是當務之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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